对话“世界第一高桥”花江峡谷大桥总工程师刘豪-新华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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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08/02 11:43:21
来源:贵州日报

对话“世界第一高桥”花江峡谷大桥总工程师刘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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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备受瞩目的“世界第一高桥”六安高速花江峡谷大桥,将于9月底建成通车。这是近日举行的贵州省交旅融合发展情况新闻发布会发布的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三伏天,花江峡谷热浪掀腾。随着通车日期临近,大桥总工程师刘豪也愈发兴奋。“我从小有个梦想,长大后修的桥,一定要比爷爷和父亲修的还要高。”谈及这座以625米高度刷新世界纪录的高桥,42岁的刘豪眼中闪烁着光芒。

  “能参与修建这么高的桥,我比前辈们幸运。”刘豪感慨,“赶上了一个好时代,小人物也能成就大梦想!”

  “没有这个好时代,就没有我们施展抱负的舞台”

 

  镜头:花江峡谷大桥项目部,刘豪办公室里的图纸和资料堆叠如山。他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里,储存了6万余张桥梁施工图纸、图片,以及大量的施工数据。这是他从业20年来积累的“移动资料库”,也是贵州桥梁飞速发展的见证。

  背景:曾经“地无三尺平”的贵州,如今成了“世界桥梁博物馆”。“世界第一高桥”六安高速花江峡谷大桥、“世界第二高桥”杭瑞高速北盘江大桥、“世界第三高桥”安盘高速天门特大桥……贵州包揽了世界高桥排行榜前三。在全球高桥百强榜单中,近半数就在贵州。这不仅是中国基建的奇迹,更是贵州交通强国建设试点大踏步前进的硕果。

  问:你说“赶上了一个好时代”,谈谈具体感受?

  答:踩在国家交通强国建设的风口上,我们年轻的桥梁建设者才有了成长的空间。

  “你30岁出头就来搞长江大桥?还担任项目总工?”记得我去重庆修长江大桥时,那边的主管部门很是惊讶。

  并非我个人能力有多强。大学毕业不到10年,我就接触了三四座不同类型的特大桥。和同时期省外施工的同行比,我接触的东西多了,眼界也就宽了。

  20年来,斜拉桥、悬索桥、刚构桥、梁式桥等现代桥型,我都经历过。在欧美国家,不少桥梁工程师一辈子只搞一两座大桥,接触的桥型也就一两种。你说,我是不是比他们幸运呢?

  在贵州,无数和我一样的桥梁建设者,赶上了“县县通高速”“高速公路加密建设”“交通强国建设试点”等交通基础设施建设的黄金期,为我们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实践机会和成长平台。可以说,没有这个好时代,就没有我们施展抱负的舞台。

  “贵州,为世界桥梁建设贡献了‘中国方案’”

 

  镜头:刘豪回忆起小时候,在爷爷和父亲修桥项目工地玩耍的场景。那时,他眼中的桥多么壮观。如今,他参与建设的高桥,早已超越儿时的印象。指着平板电脑里的一张张老照片,他讲述着贵州桥梁从学习借鉴到自主创新的精彩蜕变。

  背景:贵州桥梁的崛起,是新中国桥梁建设史的一个缩影。从最初的模仿学习,到如今的自主创新,贵州桥梁人走出了一条不寻常的道路。他们不仅能独立设计和建造世界级桥梁,还在许多领域实现技术突破和引领,为世界桥梁建设贡献了“中国方案”。

  问:从小就和桥梁结缘的你,怎么看“贵州桥梁”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答:感觉就像小孩慢慢长大了,能够独立撑起一片天了。

  我爷爷和父亲都是桥梁建设者。爷爷参与建设的江界河大桥,曾获得国家科技进步奖二等奖,这是贵州第一个中国土木工程詹天佑奖。小时候我去施工现场玩,当时心里就想,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桥?但今天再看这样的桥,觉得只是一个“小工程”了。

  我眼中的贵州桥,是一点一点“长高”的。在爷爷、父亲的年代,贵州40米高桥不多见,现在动辄上百米。以前建一座大桥需很长时间。如今,花江峡谷大桥无论规模还是投资总额,都超过坝陵河大桥,但建设工期还缩短了两年。

  贵州高速公路现已突破9000公里。有人说,贵州的桥修一座少一座。其实以后不是没有桥可修,而是要换个思路“修”桥了。从修建到修缮,同样是“修”,却藏着变与不变,这正是未来我们依旧大有可为的地方。

  问:你很幸运,2005年大学毕业进入贵州桥梁集团工作后,就接触到中国首座山区千米级悬索桥——坝陵河大桥。当时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难题?

  答:日本专家解决不了的,我们自己解决了。

  当时,我是负责大桥线型控制的测量员。坝陵河大桥是以日本一座大桥为蓝本设计,于是请来日本专家做技术咨询。日本专家过来后发现,因为工序不同,他们没有类似经验,最后还是靠我们自主设计的方案解决了设计难题。

  问:你参与过坝陵河大桥施工的哪项技术创新印象深刻?

  答:我们自创的桥面吊机,比日本的好用又省钱。

  那时,国内还没有现成的桥面吊机可用,日本合作方又狮子大开口——租金就要2000万元。这么贵,我们一听就傻眼了,租不起更买不起。

  于是,下决心自己造!我们研发出来的桥面吊机造价才400多万元,比日本的还好用,成功解决了在山区桥梁建设中对于跨径的限制,当时被评估为“国际先进”水平。

  修完坝陵河大桥后,“贵州造”桥面吊机便成为省内建超级高桥标配。

  “要把不利的东西变成有利于我”

 

  镜头:一阵山风从峡谷掠过,横跨于北盘江上的花江峡谷大桥上,彩旗猎猎作响。刘豪打开平板电脑,点开大量关于风数据、测风雷达的数据图表。这些数据背后,是贵州桥梁人与自然不断探索、抗争的智慧结晶。

  背景:贵州峡谷众多,地质复杂,变幻无常的峡谷风堪称“隐形刺客”,前一秒还是慢悠悠的微风,经过峡谷形成“峡管效应”后,下一秒就变脸产生10级以上台风的威力。峡谷中的乱流,甚至可以让桥梁像秋千一样晃荡,破坏力巨大。然而,正是这种看似“不利”的自然条件,倒逼贵州桥梁人不断探索,在峡谷风研究领域走在前列,为同类工程提供了“贵州方案”。

  问:你的平板电脑里为什么有这么多峡谷风的数据和资料?

  答:我与峡谷风打了20年交道,最终用科技手段读懂它,让它从“隐形刺客”变成了“无声盟友”。

  与峡谷风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差点要了我的命。那是2005年10月的一天深夜,我独自在坝陵河大桥主缆上做测量。突然,一阵大风把猫道吹偏,身下是400多米的深谷。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我死死抱住冰冷震颤的主缆,如壁虎般紧贴着长达四十分钟,指甲都抠进了钢丝缝隙里,风停了我下来后,全身抖了好久。

  事后,我甚至犹豫要不要继续干这一行。怕归怕,可我想,总要有人去解决这个问题。休息三四天后,我又重返工作岗位。

  问:这次经历曾让你害怕到想改行的地步,为何还要与风斗了20年?

  答:其实,贵州很多修桥的技术都是被逼出来的。凡事发生皆有利于我,遇到的一个个困难何尝不是一次次机遇呢?

  怕风不如懂风!这次经历,激起了我“追风”的执念,慢慢地从怕风变为学会和它交朋友。从坝陵河大桥开始,我一直在研究峡谷风,最终架起与它和解的“桥梁”。在花江峡谷大桥修建过程中,我们依托贵州交通山区峡谷桥梁建造技术团队(国家卓越工程师团队)重点实验室,让研究成果有了实践平台。

  目前,我们通过对峡谷风的研究,已经衍生了10多项发明专利,深化了“逐风”的探索、“揽风”的洞察、“驭风”的智慧和“乘风”的革新。

  未来,花江峡谷大桥或许会与风“握手言和”——

  当游客驾车驶过,桥身的传感器会轻声提醒:“当前风速平稳,祝您乘风而行”;当极端天气来袭,预警系统将提前48小时点亮防护屏障;甚至每一阵掠过大桥的风,都可能化作点亮路灯的清洁能源。

  问:目前贵州在峡谷风的研究上取得了哪些突破?这些研究成果对桥梁建设和运营有哪些意义?

  答:把不利于我的东西变成利于我,这也是一种创新。

  贵州对峡谷风的探索走在全国前列。花江峡谷大桥通过采用多普勒激光雷达测风系统24小时自动采集数据,对桥梁从设计到施工,再到营运阶段的峡谷风进行全方位测量。现已积累近30个月的数据,这些数据支撑我们对峡谷风利用的精准取值,也为后期大桥开展桥旅融合运营奠定了基础。

  有了这些数据支撑,我们可以通过提前监测风的强弱,有选择性地开展桥旅体验项目:微风时可以在桥上开展空中竞跑,中风速时可尝试翼装飞行……给游客带来不同的沉浸式体验。

  “有时代风口的托举,我们很幸运!”

 

  镜头:“20年间,他从一名普通技术员成长为世界第一高桥的总工程师。”在贵州桥梁博物馆内,一张刘豪满手油污在高空作业的照片格外引人注目,成为解说员的必讲内容。

  背景:21世纪,世界桥梁看中国,中国桥梁看贵州。迄今为止,贵州已建成3万多座桥梁,总长度超过5400公里,成为山区峡谷桥梁数量最多、分布最密集、种类最齐全的省份。

  问:怎么理解“世界桥梁看中国,中国桥梁看贵州”?

  答:这些年,我们与不少国外桥梁施工者打过交道,他们普遍认为,只有在中国,才会在贵州山区修建这么多世界级高桥。这些超级工程不断涌现,既彰显了中国强大的基建水平,更体现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这不仅是工程技术的进步,更是国家综合国力提升的见证。没有国家综合实力的托举,要在贵州大山峡谷里修建这些大桥,简直不敢想象。

  问:如何看待贵州桥梁建设的崛起与个人的成长?

  答:这些年,贵州桥梁快速发展,我个人成长也从中受益。担任花江峡谷大桥项目总工程师前,我已参与了6座特大桥建设,积累了不少新技术、新经验。从刚走出校园就参与“世界第六、中国第一”的坝陵河大桥建设,到如今主持“世界第一”的花江峡谷大桥技术施工,没有这个好时代,就不可能有我今天的进步。

  问:如何理解“小人物也能圆大梦想”?

  答:没有国家崛起之“兴”,哪有我们架桥之“梦”!是贵州如火如荼的桥梁建设让我终于圆了修高桥的梦。

  20年来,我有幸亲历了各类现代桥型建设,个人先后获得63项国家专利和多项国际国内大奖。只有将个人梦想融入国家发展的滚滚洪流,时代机遇与个人奋斗的双向奔赴,才能梦想成真。

  花江峡谷大桥通车后,我一定要带女儿去看看并自豪地告诉她:“这是爸爸和许多人共同完成的又一个超级工程!”(记者 黄诚克 刘力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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